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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來源: 牡丹晚報 發(fā)表時間: 2025-03-31 09:49
(上接6版)
劉大紳的這首《牡丹行》為研究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出處提供了關(guān)鍵線索。詩開篇就將洛陽、天彭牡丹與曹州牡丹進行對比,“洛陽花事既消歇,天彭亦號小西京”,這是說南宋時期,洛陽因為金兵南下,牡丹田早就一片狼藉,牡丹往日的繁盛早已不見蹤影,反倒是四川天彭地區(qū),因為遠離中原,牡丹在這里生長旺盛。南宋詩人陸游著有《天彭牡丹記》,把天彭稱作小西京?!爱敃r中原已淪沒,南人未到曹南城”,表明曾因地域與歷史原因,曹州牡丹不被南方人熟知,但實際上其品質(zhì)超凡,暗示曹州牡丹后來居上?!叭碎g尤物不可見,姚黃魏紫空聞名”,強調(diào)曹州牡丹是人間極品,姚黃魏紫等名品更是久負盛名?!盃钤梅Q第一種,玉樓禁苑齊爭榮。天香一品及三變,恨不歐陽同日生”等詩句,具體贊美了曹州牡丹“狀元紅”“玉樓春”“天香一品”“嬌容三變”等多個優(yōu)秀品種,稱其在皇家園林與各處都能爭奇斗艷,詩人甚至感慨恨不能與著有《洛陽牡丹記》的歐陽修同世交流,足見其對曹州牡丹的喜愛之情?!胺痤^之青更奇絕,春花百種誰抗衡”,進一步突出曹州牡丹中“佛頭青”品種的奇絕,認為其他春花皆無法與之媲美。
接著詩中描述了乾隆年間黃河漫溢對曹州牡丹的影響,“靈犀奮勇毒龍怒,洪濤一鼓翻長鯨。青疇綠壤卷入水,草木非敵難為勍”,兇猛的洪水將農(nóng)田綠地吞噬,牡丹等草木難以抵擋。“嗟我不才從事晚,春風(fēng)到日花間行。眼中猶見十馀種,醉倚酒甕聽流鶯”,詩人感慨自己來到曹縣較晚,只能見到十多種牡丹,體現(xiàn)出黃河水患后對曹州牡丹的影響。在這一段詩下,他還特意加了詩注:“志言:‘曹州牡丹甲于天下’。乾隆年間,黃河漫溢,少不如前,然猶冠諸郡也。”詩中有史,以詩證史,這段詩注不僅是對詩歌內(nèi)容的有力補充,更是為后世保留了彌足珍貴的歷史細節(jié)。它以簡潔的文字,勾勒出曹州牡丹從“甲于天下”到因黃河水患“少不如前,然猶冠諸郡也”的興衰變遷。從詩注中,我們能窺探到自然災(zāi)害對地域文化和物產(chǎn)的巨大破壞,同時也能感受到詩人對往昔牡丹盛景的追念以及對眼前境況的喟嘆。這種詩與注相互印證的方式,讓我們得以穿越時空,感知歷史的真實脈動,為研究曹州當時的社會風(fēng)貌、自然環(huán)境以及文化發(fā)展提供了別樣的視角,也讓曹州牡丹這段跌宕的歷史,在歲月長河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。
劉大紳再借牡丹抒發(fā)個人情感,“白發(fā)歸來守荒徑,追維往事思茂卿”,詩人白發(fā)歸來,在故土白云之南守著荒徑,追思往事?!氨偃绨墒Ф鲗櫍L門宮里無逢迎。又如淮陰降侯日,與噲等伍徒自輕”,以阿嬌失寵、韓信降侯自比,暗示自己如水患后的曹州牡丹一樣,屢遭摧殘,有懷才不遇之感。同時,“絕色寧惟老夫喜,芳容亦使山妻驚??椿ㄊ胀钑?,足賞一年弄花情”,表明詩人和妻子都為牡丹芳容驚嘆,看花十日忘記時間,體現(xiàn)對曹州牡丹的極度喜愛,以賞花來寄托一年的情感?!翱尚α鴾啿粫允?,戎葵持較矜分明”,借柳渾將戎葵與牡丹比較之事,笑他人不懂得欣賞牡丹的真正美,也暗示世人對曹州牡丹的價值認識不足。
綜合來看,劉大紳在《牡丹行》中的詩注,基于其對明清曹州方志的考據(jù)與親身見聞,堪稱對曹州牡丹的凝練總結(jié),極有可能是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這一說法的重要來源之一。
四、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說法的形成與傳播
(一)歷史文獻與民間口碑的融合
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這一說法并非一朝一夕形成,而是在漫長的歷史發(fā)展過程中逐漸孕育而成。明清時期的文獻,如《五雜俎》《曹南牡丹譜》等,對曹州牡丹的贊譽之詞,為這一說法奠定堅實的基礎(chǔ)。民間百姓對曹州牡丹的喜愛與傳頌,使得這一說法在口口相傳中不斷得到強化。
1983年春,著名作家汪曾祺來到菏澤賞花,他為菏澤牡丹的千嬌百媚所深深吸引,揮筆寫下了著名的散文《菏澤牡丹》。這篇文章從歷史角度追溯菏澤牡丹的栽培種植史,引用《曹南牡丹譜》《菏澤縣志》等文獻記載,來說明菏澤牡丹悠久的歷史和輝煌,展現(xiàn)了菏澤牡丹的深厚文化底蘊,在文中他盛贊:
“現(xiàn)在全國各地名園所種牡丹,大部分都是由菏澤運去的。清代即有‘菏澤牡丹甲天下’之說。凡稱某處某物甲天下者,每為天下人所不服。而稱‘菏澤牡丹甲天下’,則天下人皆無異議?!?/p>
汪曾祺來曹州看牡丹的時候,菏澤縣(現(xiàn)牡丹區(qū))尚未設(shè)市,直接隸屬于菏澤專區(qū);汪曾祺所參閱的《菏澤縣鄉(xiāng)土志》纂修于光緒三十三年(1907年),當時的菏澤縣也是隸屬于曹州府,關(guān)于特產(chǎn)牡丹,光緒《菏澤縣鄉(xiāng)土志·物產(chǎn)》是這樣記載的:
“菏邑為曹名區(qū),雖無深山大谷,為羽毛齒角之藪,而河、濟交會,靈秀所鐘,如植物中之剛榴、柿餅、木瓜、牡丹等物,甲乎天下,無愧山左之特產(chǎn)也?!?/p>
這段話有“菏邑、牡丹、甲乎天下”等語句,汪曾祺就根據(jù)這段記載歸納總結(jié)出了“菏澤牡丹甲天下”(菏澤古稱曹州),這也從側(cè)面反映出歷史文獻與民間認知的相互影響。
(二)現(xiàn)代文化傳播的推動
20世紀后期以來,隨著菏澤牡丹產(chǎn)業(yè)的蓬勃發(fā)展和文旅推廣,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逐漸成為官方宣傳和民間共識中的標志性口號。著名書法家舒同曾于1955年出任山東省第一書記,任職期間關(guān)心菏澤牡丹的發(fā)展,后來雖離開山東,但仍牽掛著菏澤,據(jù)說位于北京家中的小院滿栽曹州牡丹。1984年陽春,時任中國書法家協(xié)會名譽主席的舒同揮筆寫下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名句,書贈菏澤,以表達他對曹州牡丹的贊賞之情。舒同的題詞如今已刻碑存念,放置在曹州牡丹園最為顯眼的位置,進一步推動了這一說法的傳播。此外,文學(xué)、影視作品再加上媒體宣傳等現(xiàn)代文化傳播手段,也讓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說法愈發(fā)遠揚。
(三)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的出處
河南洛陽牡丹種植歷史悠久,同樣享有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這一美譽,經(jīng)考證,也應(yīng)是在民間長期流傳的俗話或俗語,并非出自某一具體古詩詞。但是洛陽學(xué)者劉福興卻有不同見解,他把這句話界定為北宋。
2010年,時任洛陽市社科聯(lián)副主席的劉福興在中華書局主辦的《文史知識》刊文《洛陽牡丹為何甲天下》,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:
“宋代吳淑將此詩演化為武則天貶牡丹的故事,其所著《江淮異人錄》載:‘武后詔游上苑,百花俱放,牡丹獨遲,遂令貶于洛陽。后洛陽牡丹甲天下也。’”
劉福興雖然沒有明確指出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出自北宋,但所引上述文字因有“后洛陽牡丹甲天下也”的語句,其本意不言而喻。那么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這句話確實出自北宋嗎?帶著疑問,筆者遍查宋人吳淑《江淮異人錄》全書,并無這段文字,可以認定這是臆造的材料,不能采信,那么他所考證的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始于北宋之說自然不能成立。那么這句話究竟出自何處?查閱明代藥物學(xué)家李時珍(1518-1593)所著的《本草綱目》,在該書的“草部·芍藥”部分記載有“昔人言:洛陽牡丹、揚州芍藥甲天下”等語句。顯然,所謂“洛陽牡丹甲天下”應(yīng)是從《本草綱目》中化用而來,李時珍所說的“昔人”是指宋代大文豪歐陽修,他曾在《洛陽牡丹記》中提到“牡丹出丹州、延州,東出青州,南亦出越州,而出洛陽者,今為天下第一”,這句話說的是北宋時期洛陽牡丹狀況。而早在北宋末期,河南陳州已替代洛陽成為牡丹種植重地,到了李時珍所生活的正德、萬歷時期,洛陽牡丹早已是昨日黃花,盛況不再。這個時期,曹州和亳州取代陳州,成為天下牡丹的栽培中心。尤其是山東曹州,在明末則取代亳州,逐步走向牡丹舞臺的中心,從而獨享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殊榮。
五、結(jié)論
名花還需文人捧,文人通過詩詞、小說、繪畫等藝術(shù)形式對牡丹進行謳歌與贊美,賦予其豐富的象征意義和深厚的文化內(nèi)涵,進而擴大牡丹文化的傳播范圍,使其聲名遠播?!安苤菽档ぜ滋煜隆边@一說法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內(nèi)涵,是明清文獻對曹州牡丹的贊譽、民間口碑傳頌以及現(xiàn)代文化傳播共同作用的結(jié)晶。尤其是一代廉吏、曹縣知縣劉大紳的《牡丹行》詩作,通過對曹州牡丹品種、興衰以及個人情感的抒發(fā),在詩注中明確寫出“曹州牡丹甲于天下”的名句,為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誕生提供了重要的文學(xué)、史學(xué)支撐,極有可能就是這一說法最為直接的出處。
深入考析劉大紳與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關(guān)系,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全面、深入地了解曹州牡丹的歷史文化價值,也為傳承和弘揚這一獨特的地域文化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(jù)和文化支撐。在當下,我們應(yīng)進一步挖掘和利用這一文化資源,以推動曹州牡丹文化的創(chuàng)新發(fā)展,使其在當代社會煥發(fā)出新的生機與活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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